第81章 痴念
李世民在室内又走了几步，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笔筒。那是去年此时，他前往蒲州之前，托人带给杨如烟的。待他从蒲州回来，杨如烟与他已是沧海桑田。他一直以为，这个笔筒已经被宇文芸兰丢掉了，不想却放在这里。他走上去，轻轻拿起笔筒，抚摸着上面的每一个字。“青青子衿，悠悠我心，青青子佩，悠悠我思”，一年之间，有多少伤感别离，曾经的执念，没有淡去却更加深刻，可是她的眼中，恐怕已多了诸多怨念，不知可还能容下其他？
郑观音也热泪盈眶，她抱住杨如烟道：“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。你做得对，这事情不能再让人知道了，他们离开长安最好，比和我们在一起都要好。我能想得开，但是我不能保证其他人也这样想，万一有人做了糊涂事，他们就危险了。”她看着杨如烟道，“为了过世和活着的人，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。”
李世民登基已有些时日，他与房玄龄等人商议之后，分封有功之臣爵位食邑，并命陈叔达在殿上宣读。李世民对众人道：“这是我按照各位的功劳进行的封赏，难免有疏漏不公之处。若有人对分封不满，可自行申辩。”
一时众人纷纷上前，表功申诉。
李世民耐心听了一会，殿中吵嚷不休，他觉得有些疲累，遂命房玄龄、杜如晦将众人申辩有理有据之处暂且记下，他便起身离去了。
他走了不远，便觉得周围一片寂静。他静伫片刻，心中稍安，转身望着显德殿，叹息道：“你们为了助我登基，历经千辛万苦，九死一生，我定不会辜负你们的一番情意，定会为你们加官进爵，封侯拜相。只是，兄弟都死在我面前，我这一生，不但有愧于手足，也有愧于至亲，这样的伤痛，恐怕是无人知晓了。”
所有人都退出去了，房中只余下郑观音和杨如烟。郑观音叹口气道：“如烟，我有几句心里话要和你说。我十六岁嫁入李家，已经十二年了，我对他们兄弟三人，还是有几分了解的。自大唐建国之后，他们兄弟各有势力，他们的性命，早就不是他们自己的了。”郑观音有几分痛楚，她拭去眼泪，又继续道，“不能顺利登基的太子并不在少数，我心里也是有底的。只是，我没有想到事情闹到这个地步，我一时之间也是受不了，眼睛弄成了这个样子。这些日子，我眼睛不好，心中却想明白了一些事。秦王他……他也未必想那样做，可是，他身边那些人，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，锦绣前程，却一定会怂恿他去做的。”
玄武兵变之前，郑观音与后位仅有一步之遥，宫中没有皇后，她就是世间最尊贵的女人，她与李建成一直情深意重，而她因玄武兵变丧夫丧子，她才是最苦的人。杨如烟没想到她竟然来劝自己，忍不住流泪道：“嫂嫂，我……我会听嫂嫂的。”
郑观音扶住杨如烟的肩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：“如烟，我早就知道，太子和秦王之间，必有一伤。可是我不想，四弟也被卷入其中，这是我对不起你们。”
杨如烟抬眼望着她：“嫂嫂千万不要这么说。齐王殿下与太子生前向来宽厚，何况他性情如此，事情早就无可挽回了。即使他不去玄武门，恐怕也不能独善其身。我只恨动手的人杀戮太重，从未怪过别人。”李建成三兄弟早就不是原来的身份，但她们话语中，总是难改先前的称呼。
郑观音心中感动，她拉住杨如烟的手又道：“如烟，在东宫夜宴之时，我就看出来了，你和秦王……早就认识对吗？你来别馆，就是想逼他赦免我们对不对？”
他回过身去，看到西边的武德殿。武德殿暂时没有了主人，秋风中更显孤寂。李世民心中一痛，对身后的常青道：“我曾经吩咐过，齐王妃的居所……”
常青忙回道：“王妃居所的任何物事，都原模原样地放在原处。奴婢也吩咐了那里的宫人，每日都要小心打扫。”
李世民点点头，信步从东宫西侧门走了出去。齐王府的财物都已分给有功之臣，唯独杨如烟的居所被封存，里面的物品不允许任何人挪动。李世民暂时无法赦免两宫女眷，他原本想要杨如烟在长广公主府休养，没想到，她执意要去别馆。两宫女眷在别馆安置不久，就有人自尽，杨如烟因此又添病症，李世民本想接机将杨如烟从别馆接回公主府，没想到，杨如烟再次回绝。他几乎日日派人到别馆看望杨如烟，生怕她有为难之事。只是，派去的太监每每回来只有一句禀报：一切如常。
李世民很快就进入了武德殿的后院，值守的宫女忙帮他将房门打开，李世民命常青留在外面，只身走了进去。
杨如烟的住处房间虽小，却处处雅致，如同杨如烟本人一般淡雅。李世民走到梳妆台前，缓缓打开她的妆盒，竟然看到那枚蓝色小巧的珠花。这枚珠花在太和宫时，杨如烟曾遗落在地，他当时恰巧路过，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她落下的，便帮她仔细收好放在一边。每次家宴，杨如烟都会佩戴不同的首饰，但只要是她戴过的，他都能记得。虽然她佩戴的首饰种类繁多，但样样精巧，雅致，很合她的气韵。
没想到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郑观音，杨如烟也紧紧握住她的手道：“嫂嫂，我们一定能一起出去。”
郑观音理着杨如烟的鬓发，动容道：“如烟，你不要怨气那么重，这样会把你自己压垮的。心放宽一些，不只是为了宽恕别人，更是为了宽容自己。我们现在在这别馆里，我们不能总在一起伤心难过，我们要一起保重，互相照顾，互相扶持。相信我，只要我们垮不掉，再难的日子都会过去的。”
听完这些话，杨如烟心中悲痛却更有暖意，她心潮起伏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过了许久，她查看四周无人，附在郑观音耳畔低声道：“我有件绝密的事要和嫂嫂说。太子和齐王的子嗣，年幼的并没有死，他们被送出了长安。”
郑观音大吃一惊，她颤抖的双手拉住杨如烟：“真的？”她的幼子竟然还活着？对一个母亲来说，没有比这更重要的消息了。
杨如烟按住她的手，又扫视一下四周，凝重地点点头：“这是叔父告诉我的，我没有子嗣，他没有道理骗我。而且，我也问过公主了，孩子们送走之前，她还看过他们一眼。只是此事不能太多人知道，女眷之中只有你我才能知晓。”她又流下泪来，“刘瑛的儿子也没有死，但我不能告诉她，她精神恍恍惚惚，我怕她将事情泄露出去，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。”